我就是來拍照的,用這十多天來觀察一個村莊。
我抱著這樣的心情來到土溝,而我什麼功課都沒有做。
7/10
下午最熱的時候來到土溝,初來陌生地有點出乎意料的尷尬,好像不知道該做什麼,住在協會樓上的空間,有一張塌塌米,與實習生們一起住在一起。
開始遇見 小昱、婉如、國雄,這些在以前就稍微打過照面的朋友,然後去看了正在整理的炮竹工廠,阿香帶我去逛了土溝村附近,大致上有點了解,撥蓮子、剪頭髮的是大概可以拍攝的題材。過埤的地形相當特殊,埤塘與橫列式的建築,竹仔腳的佈置彩繪。
晚上與大家一起用餐後結束一天。
7/11
早上六點半被廟裡的廣播吵醒,說今天是15號要吃平安飯,七點多用了早餐,但總覺得吃不飽,吃了蛋餅還吃了熱狗與雞塊,騎著婉如借我的單車去拍了撥蓮子的村民與正在田裡面摘取蓮蓬的農婦,蓮花很高走在田裡根本看不到身在何處,所以有的農夫會在田裡綁上一條條的繩子來分割農田,用來幫助辨識採收狀況,而且蓮花的莖都是刺,下去沒多久我的手腳就被刮的流血,這才知道這行的辛苦。
蓮花分成 香蓮跟x蓮,一種是種來收蓮子的,另一種則是用來收蓮藕的。(後來還得之有一種「百葉蓮」,因為他的花瓣多如有一百葉這麼多因而得名)
約莫十點多回到協會用電腦避暑,中午吃了越南麵線與挫冰,回去睡到兩點多,出門繼續拍照,首先遇到在路邊拿著卡拉ok歌本的大哥,他很和善,在還沒跟他打招呼之前就拍了幾張,他笑了開來,後來跟他聊天,他還唱了幾首歌給我聽,近門拿了許多照片與證書給我看,說起他的豐功偉業,還有去年土溝藝術村做的那本書,翻開書中的某兩頁跟我說,這是我。
後來到竹仔腳準備看特殊的挑飯擔的祭拜,先到了一戶人家中聊天,他們都很和善的招呼我過去坐,『來這裡坐比較涼啦!』坐下來就先表明來意然後開始拍照,還拍了90歲的老婦人,後來去到白毛伯的家裡聊天,聊沒多久聽到放鞭炮的聲音就跑去廟裡等候村民來祭拜。
他們挑著扁擔帶著祭品來到廟前,等候大家都來之後就一起開始,他們坐在金爐前面聊天,我幫他們拍了大合照,最後跟著他們挑飯擔回家拍了幾張照片。
拍攝人像有一點點感覺回來了,無目的的閒逛不知道能夠進行到什麼程度,希望一切順利。
7/15
第六天,今日都沒出去拍照,全部都在處理新書的事情,也稍微休息一下,思考一下拍攝農村的問題,又看了北井一夫拍攝1970年代的攝影集,始終為一些照片感到存疑,尤其是拍植物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拍這個平常再不過的風景?而且是最一般的植物,到底心態上我跟他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他最迷人的影像仍舊是居民休息時的狀態,這樣的照片真難拍,一要等,二要深入生活。
算了一下他拍下作品的年紀,約莫是31歲,剛過30歲的他心情應該有很大的不同,會不會他已經融入農村,用在地人的觀點去觀看呢?即使是一草一木都屬於村莊的一部分,美麗的芭蕉也是構成村莊的一部分吧?
或許他就是用這樣的心情按下這個快門的。
7/17
進入第七天,一週的巡迴,但是對我來說每天都一樣,
起床、拍照、吃飯、睡覺、拍照、吃飯、整理照片、看書、睡覺。
基本上就是一個有點目的卻沒有目的的生活,騎著腳踏車出去亂晃,看到誰在做什麼事情就去打招呼、拍照,同樣的農村每天都去走,都去拍,「到底能拍到什麼照片?」「到底為什麼而拍?」「到底要拍什麼?為什麼要拍?」這幾個問題開始在數日的巡迴之後開始冒出來,這一個小村莊,能有多大的變化?風景、勞動、人像,大概就只能這樣,這些一直不斷重複的課題與內容,一直一直的在整理照片的時候感到煩躁。
真的只有這樣嗎?我到底為什麼要拍人呢?
是因為不喜歡走馬看花,而想要真正的生活,所以渴望跟在地的人有所對話連結,是這樣嗎?所以總是喜歡被攝者看著自己的相機,好好的拍下一張照片。我們的連結,似乎就建立在那個時間點上。
為什麼是想要連結而不是像旁觀者一樣,記錄下他們勞動的身影呢?或許真的是渴望對話吧!
「作品慢慢的希望往非決定性的瞬間去發展,紀實攝影會漸漸的變得抹去個人的精神,只剩下那些重複勞動的身影與動作。」
今日逛了白河市場,相當的繁榮,舊市場內的擁擠有如台中的菜市場,但有許多賣挫冰的店家與鵝肉麵的店家。遇見一間可愛的米店,布置非常戲劇的豬肉店,兩間店剛好是夫妻倆一起經營,非常的有趣。後來遇見了美麗的建築,拍下了曾經服務21年的里長。他總是喃喃自語過去的一切,而看不見遠方。
我那時候就在想,每一個老人都念念不忘他的過去,每一個做事人都抱怨他的艱辛,只有年輕人能夠談論他的夢想。到底,這社會出了什麼問題?
7/19
菁寮,走訪了無米樂社區,老街讓我驚豔,不只保存了古老的房子,更有許多村民在這邊真實的生活著,相較於其他宛如死城的老街,或者金門的古厝,這裡真的是非常的棒,只是看板布條多了一些,幾乎打壞了老街原有的美感。
每間商家都掛上了被什麼報導的布條或是廣告,宛如自己的商品價值是由媒體來定義的,自己的驕傲都不見了。
在老街裡閒晃,看不到可以拍攝的目標,遊客中心的地圖上罕見的標上了五營的位置,這大概是最尊重傳統文化的社區了 ,買了一個藺草的涼扇準備給阿嬤,後來才知道崑濱伯的店在哪邊,拍了幾張照片,後來在閒晃的時候一位85歲的老伯叫住我,說我給你看看好東西,沒想到就是那個我已經想拍很久的老伯,他一直在家裡面整理他的香蕉,他摘了足足有六七把這麼多,拿出最大的一把驕傲的告訴我,這一把上面有38根香蕉,然後不停重複的數著他的香蕉,不停的確認數字,彷彿是年歲已高的婦人不時翻出她的情書或者百寶箱,一一的確認過之後才肯放心的去睡覺一般,不停不停的數著他的香蕉,到底有幾根。
離去前他從冰箱拿了養樂多給我喝,原來他身上的衣服就是因為他是販售養樂多的,他說幫公司賣多少罐,他就能拿到多少罐免費的養樂多。
然後再用過餐之後,就這樣離開了菁寮。
7/20
從高雄來的朋友來找我,我帶他們走了我自己也沒去過的上茄冬,看見在巷子裡的塌塌米業者,然後在去看看竹仔腳,跟白毛伯與他的兒子聊天泡茶,最後再看過過埤之後結束下午的活動,晚餐在白河市區解決,燦坤前面的一條街雖然攤販不多,但卻吃了意外好吃的蚵仔煎、炸粿、蔥油餅,真的可以說是隱藏版的美食。
朋友說,有我這樣帶著他們解說,跟村民聊天真的差很多,而不是走馬看花的拍攝。還好他們都喜歡鄉村,喜歡人情味,喜歡跟人聊天。
7/21
整理出了約90張的人像與40張的風景跟優雅農夫們分享,但是在場拍照的人少,我總覺得攝影裡的東西沒辦法傳達給這些人知道(或者他們沒辦法讀到?),所以我在想,我所認為能夠自然傳達給更多人知道的,到底要怎麼傳達給那些無法閱讀影像的人呢 ?
或許會是我的課題吧?
另外國雄有提到,他覺得我拍很多龍眼樹非常的有趣,因為在地人實在太習以為常了,但對我來說從來沒看過迸發的那麼燦爛的龍眼,還有那芭蕉更是花枝招展的令人迷幻,芭蕉在台灣的風景上一定得記上一筆,而且是那種不經意的種植在房子旁邊或者是田間的芭蕉,真的太美了。
在攝影裡面,光是「拍什麼?」、「不拍什麼」、「拍的時候怎麼構圖」、「要納入多少東西,要切到哪些東西」、「拍攝的距離」,光是這些細微的差異,就能夠營造出一個人的攝影風格,攝影阿,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
努力整理11天來的照片,近4千張照片約能整理出數十張照片跟大家分享,明天的駐村大致告一段落,要開始迎向下一階段生活了。看著這些照片大部分走在以往創作的軸線上持續累積,頗感欣慰,但令我最開心的莫過於那些意外而又不同的作品們。日復一日看似限制卻是自由的土溝駐村,我終於能再往前走一點了。
稍微走出框框的照片,一是稍為退後的照片,而不再那麼逼近那些勞動的人。二是從日本回來之後,發現台灣的特有物件風景。三是擺脫紀實攝影決定性瞬間的新型態攝影。
除了攝影之外,還想說說那邊的生活,
能在土溝無憂無慮的生活上這一段時間,連吃飯睡覺都不用煩惱,只要專心的去拍照即可,這真的是當SOHO族最大的幸福,除了認識一群人之外,也清晰的感覺到年輕人回到農村的生活樣貌,優雅農夫在暑假期間所籌備的現地創作,引入了大量的年輕學子來勞動、工作、吃苦,還稍微有點戀愛巴士的fu,真的讓整個農村的氣氛翻轉過來了,不過也當然,願意改變而且接受改變的村民總是那些,假裝沒見到的或許也能就會假裝沒看到,不過至少在我遇到被我拍攝的人裡面,大概沒有人不知道美術館的。而在這些學子裡面,從一週到兩個月的都有,也當然年輕人耐不著無聊,不是在電腦前面就是一直往外跑,聽說還有人做火車跑去逛花園夜市,那是一種連開車都覺得遙遠的地方,他們真的就這樣跑去了。鄉村的生活改變了青年學子的生命,或許也會有更多更多的人願意回來農村吧!
在這邊的幾間公司,水牛設計、水牛建築、優雅農夫、優雅農夫音樂,還有協會,讓農村裏幾乎近來的二三十位的常駐年輕人,帶給了村莊不少的動能,而以藝術裝置(公共藝術)改造社區的也算是前輩了,他們有建築、設計、影像專業,而一般社造最缺的就是建築專業,要蓋一間什麼奇怪的房子還真的沒有很多人能做到,他們一直在藝術與能夠被接受的常民藝術之間找尋中間點(歌曲也是),也是挺佩服他們的,當然,一群人所累積的群體力量也是成功的原因,幾個核心成員因為夠強、感情夠好,互相支持,造就了這些無人能打破的團隊能量帶著土溝一直往前走。
團隊阿!也是我最渴望的東西。
2014.7.22